子夜吴歌·秋歌李白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子夜吴歌·秋歌》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借乐府旧题而创作的诗,也是李白的代表作。每每读来,总是让人怦然心动。千里月色、万户捣声的明阔之景,秋风不息、思念边关的怀远之情,两相融合衬托出征人心声、百姓疾苦,构成了一幅朴素自然、感情真挚、意境深刻的历史图景。 “子夜吴歌”本是六朝时南方人唱的情歌,多描写年轻少女忆念情人、表达相思的心情,而李白却借秋夜的捣衣声来表达捣衣女对远征丈夫的挂念和无尽的情思。这首诗先从写景入手,月明如昼,万户捣衣,看起来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无论是一片月,还是捣衣声,都勾画出了月色下生机勃勃的河岸图卷,但诗人接着就笔锋一转,用阵阵秋风来传送捣衣女满怀的思夫之情。吹不尽的秋风,描写的是秋意,但实际倾诉的是对玉门关外征人的相思。这浓浓的思念之情,随风飘向远方,读来真切感人。结尾两句则是点睛之作,“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捣衣女期盼着早日平定胡虏,安定边疆,丈夫返回家园和亲人团聚,这两句既是捣衣女对和平安定生活的向往,也寄托着诗人追求百姓安宁、生活静好的深意。全诗虽未直写爱情,却字字渗透着对丈夫的浓浓思念;虽然没有直接描写边塞的景色,但能让人联想到边关,想到边塞战争的残酷,油然而生对平安生活的向往;虽然没有直接写出悲秋之情,但是透过吹不尽的秋风,却仿佛扑面而来的就是秋天的凄凉。
捣衣女图源:解光文摄影空间
寒秋之夜,月明星净,砧声阵阵,秋风习习,思夫之情绵绵不绝,真是一幅充满秋意的绝妙图景。开篇四句情景交融,浑成自然,王夫之曾言:“前四句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唐诗评选》)”可谓千古绝唱。明人吴从先在《小窗自纪》中曾言:“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足敌《秋声》一赋。”《秋声赋》本为欧阳修的代表作,被认为是描写秋景秋色、抒发悲秋之情的杰作,但李白的《子夜吴歌·秋歌》却更把悲秋情怀表述得淋漓尽致。 过去我读到这首诗,常常感到很纳闷:为何古人在描写捣衣时,总是与征战联系在一起?例如“飞鸿影里,捣衣砧外,总是玉关情”(晏几道《少年游·西楼别后》),“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杜甫《秋兴八首(其一)》),“谁家思妇秋捣帛,月苦风凄砧杵悲”(白居易《闻夜砧》)。我一直认为,捣衣本是千百年来流传的一种清洗衣物的方式,洗衣与征战会有什么联系呢?如果是留守家中的妇人在河边清洗衣物,应该是清洗自己身边家人的衣物,而丈夫远在边关,怎么会让捣衣声与远征产生联系呢? 后来,看了一些资料我才明白,其实“捣衣”在古代和现代不完全相同。捣衣亦称“捣练”,《周礼·天官·染人》有言:“凡染,春暴练。”《释名·释采帛》说:“练,烂也,煮使委烂也。”《汉语大词典》释捣衣曰:“古时衣服常由纨素一类的织物制作,质地较为硬挺,须先置石上以杵反复舂捣,使之柔软,称为‘捣衣’。”原来,古代使用的纺织品主要是由蚕丝或棉麻纤维制成,十分粗糙僵硬,需要放在砧上捶打,使丝胶软化,然后再通过继续精练而剔除杂质,使它变得平整、柔软、轻薄,才能裁剪缝制成衣物。征夫之妻需要把衣服经过捣练备好寄给丈夫,让他们能够抵御边塞的严寒。所以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捣衣声中,就能传递出边关情。明代诗人朱诚泳在《捣衣曲》中云:“欲制寒衣远寄将,双杵拈来对砧石。” 后来,“捣衣”一词逐渐泛指捶洗,因此在古人的描写中,它也有可能是指代洗衣服。例如,“月东出,雁南飞,谁家夜捣衣”“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据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沔水一》记载,在我家乡荆州秭归县境,古有屈原宅,亦有捣衣石。 每次读到李白的这首《子夜吴歌·秋歌》,就会使我想起儿时在家乡的景象。炎炎夏日的夜晚,月色洒在池塘边,劳作了一天的妇女,带着大盆小盆,到水池边清洗衣物,用木棒反复捶打,有的还唱着家乡的小调。那时候各家都很清贫,肥皂粉不普及,都是用榨油之后的废料制作的肥皂,擦在衣服上,慢慢捶打,再清洗干净,水塘边的一块块大石头都被磨得精亮。我印象中,有一块两米见方的大青石,是铺街道剩下的石料,已经数百年了,传说陈友谅曾经在这里歇息饮马;还有一些小石块也能够使用,大家都带上家里的小木凳,在河边此起彼落地捶衣服,可谓是特殊的“秋声”,也是一种美妙的夜景。 现在,当我再回到家乡,已经见不到这样的场景,也找不到当年的池塘了,想来真是一种遗憾。 不过,数年前我在中国人民大学苏州校区工作时,早晨起来散步,突然看见学校东边的一条河旁,居然有人在一块石板上捣衣,我感到十分惊讶,在洗衣机、电视机都已经十分普及的年代,怎么还有人到河边费力地捣衣?我走上前去,看见一名妇女把床单一下子铺在水面上,又特别快速轻巧地拎起来拧成一股麻花,在石板上反复捶打几次,再扔向水面铺开,来回几次,和我们儿时的记忆竟然如此相似。我不禁发问,你为什么不在家里用洗衣机?她说家里的自来水太硬,怕洗不干净,不像河里的水柔软,再说,她们是外来务工者,在苏州城里生活太贵,能省一点水钱就省一点水钱。我站在旁边一直看着她把衣服捣完,装在两个大盆里,用扁担挑着走远了。我还在回想着刚才她说的,挑这么远的路来洗衣服,就是为了省一点水钱,进城务工人员的生活确实很不容易。 一年后,我再去苏州的时候,发现再没有捣衣的了,我就问周边的当地人,他们说捣衣会污染水源、污染河水,政府正在推进五水共治、环境保护,禁止在河边游泳、洗衣——看来,古老的生活方式已经与我们彻底告别了,但是,儿时那种万户捣衣声的情景,仍然在我心中,磨灭不掉、驱散不开。
(王利明,中国人民大学原常务副校长、一级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联席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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